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麻子嬸以後來我這裡成了常客,黑家再沒嫌棄過她。她一來就在我的炕上剪紙花花,到了吃飯時,也就在這裡吃。半語子有些過意不去,掮了一袋苞谷和一揹簍土豆。有時晚上了麻子嬸也不回去,就和我睡在炕上,黑亮當然搭地鋪,四個人在一個窯裡,黑亮覺得怪,要睡到雜貨店去,麻子嬸說:你睡你的,我是你嬸哩!她比先前更愛說愛笑,甚至有些詭異,經常是三更半夜就醒了,說神教她一種花花了,點了燈就剪起來。她能把花草樹木飛禽走獸和人混在一起重新組合成一個形象,人身子或者是樹,狗或者有著人臉,又把毛驢叫人毛驢,把老鼠叫人老鼠。甚至常指著窯壁說:你看見那裡有個啥?我看著窯壁,上邊什麼都沒有。她說:爬著一隻青蛙。便一口氣剪出十幾個青蛙來。
有一天下午,天上的雲全變紅了,像燃了火,麻子嬸就剪出了一棵樹。整個畫面是一棵枯樹,以樹幹為中軸線,兩邊枝幹對稱伸開,而根部又如人的頭部或鼻頭,顯得樸拙又怪誕。樹枝間有產生旋轉感的菊花紋,也有飛翔跳躍的小鳥。更奇異的是無數的小黃蜂佈滿於枝枝幹幹,並隨著樹的枯洞如血流一樣飛舞,我看著都能聽到一種嗡嗡的蜂鳴聲。
麻子嬸,我說,這是啥樹呀?
空空樹。她說,眼睛盯著我,那眼光我有些害怕。
空空樹?
她竟然唱起來:正月裡二月中,我到地裡壅血蔥,地裡有個空空樹,空空樹,樹空空,空空樹裡一窩蜂,蜂蜇我,我蜇蜂,我和蜂被蜇得虛騰騰。
以前的麻子嬸從沒在剪紙花花時唱歌的,幾乎從那以後,她每次剪出什麼就順嘴唱一段歌子。比如她剪了個男人用毛驢馱著媳婦,唱的是鴇鴇,樹皮,金鎖拉驢梅香騎,金鎖拿著花鞭子,打了梅香腳尖子,哎呀哎呀我疼哩,看把我梅香矯情哩。我說:你剪的金鎖?她說:是金鎖。我說:金鎖以前對他媳婦好?她說:好。比如她剪了棵極花,唱的是:挖藥的人巾巾串串,吃藥的人呻呻喚喚,販藥的人綢綢緞緞,賣藥的人盤盤算算。我說:啥是巾巾串串?她說:你見過誰挖極花回來衣衫回全過?比如她剪了吃攪團的,唱的是:天黑地黑霧朵兒黑,吆上毛驢種蕎麥,揭一回地拐三彎,揭了三回拐九彎,按住犁頭穩住鞭,還不見媳婦來送飯?左手提著竹籠籠,右手提的雙耳罐,站在地頭望老漢。吃的啥飯,吃的攪團。怎麼又是攪團?柴又溼來煙又大,鍋板兩片鍋四拃,笊籬沒頭勺沒把,懷裡揣的是你娃,不吃攪團再吃啥?我就笑起來,她說:我再剪一個你看是啥?她一邊剪一邊唱:能把雞毛撂遠,能把犁轅拉展,能把牛皮吹圓,能把驢籠嘴尿滿。她剪出了一個人,我說:是村長。她說:這是你說的,我沒說。比如她剪了一個窯洞,窯門口坐了個婦女,旁邊有樹,樹上有鳥,面前是狗,狗在攆雞。她就唱:太陽一出照西牆,東牆底下有陰涼,酒盅沒有老碗大,筷子哪有扁擔長,一隻襪子不成對,兩隻襪子剛一雙,媽的兄弟孩叫舅,哥的丈母嫂叫娘,七月陰雨九月霜,五黃六月分外忙,我說這話你不信,姑娘長大變婆娘。剪完唱完了,她說:我剪的是你。我的眼淚就往下流,她立即說:我剪我哩。
村裡人都覺得麻子嬸昏迷醒來後不是人了,成什麼妖什麼精了,而且傳說著她的紙花花有靈魂,於是誰家裡過紅白事或頭痛腦熱擔驚受怕,都去請她的紙花花,倒是老老爺那兒冷清了許多。
我聽到三朵在給老老爺說過對這種現象的不滿,老老爺的腿差不多離開柺杖就無法行走了,他坐在葫蘆架下,問著三朵:這一月下了幾場雨了?三朵說:三場。老老爺說:哦,一月裡總有下雨的日子。
麻子嬸在我的窯裡連續住過了七天,連剪帶貼地製作了十幾幅大的紙花花,都是一個婦女,頭戴著花環,花環用不同的色點綴成,披著過去人時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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