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杜小蘭喊蓉兒穿衣服,蓉兒翻個身,又睡去了。杜小蘭就掀了蓉兒的被子吼:“睡得像死狗一樣,還不快起來,一會兒我們撈不到稀糟了。”

蓉兒這才從酣睡中驚醒,她一邊摳眼屎一邊穿衣服。

酒廠在大洋橋的北端,這是縣城唯一一座洋溢現代生產氣息的工廠。廠門口一輛又一輛送薯乾兒的汽車排成長隊,給單調閉塞的縣城平添了生機和繁華。稀糟是酒廠的廢棄物,屬於酒糟的副製品,它漚在一個大池子裡,人們站在池邊一勺一勺地舀,濾乾淨汙水,裝進麻袋或水桶中,再用推車運回家餵豬。這類活一般是縣郊的農民或城裡的家庭婦女幹,她們平時沒有工作,喂上幾頭豬,也就打發了無所事事的日子。掏一次稀糟5角錢,是豬一個月的口糧。每到月初和月尾,杜小蘭都要拉著蓉兒去酒廠掏稀糟,那輛能裝兩麻袋稀糟的雙輪車必須由蓉兒在前邊拉縴。稀糟便宜價廉,豬又愛吃,每天早晨酒廠門口就像喧鬧的街市,天不亮人就排起了長隊。杜小蘭每次掏稀糟都選擇星期天早晨,這個法定的休息日成了她從從容容掏稀糟幹家務的日子,蓉兒也成了她的貼身隨從,蓉兒不敢說不去,也沒有不去的辦法。

蓉兒邊穿鞋邊看杜小蘭,杜小蘭正在換一件帆布工作服,天還沒亮,屋裡晃著幽幽的燈光。蓉兒在昏暗的燈光裡發現媽媽的臉色很不好看,就像生長的樹幹一樣已經有了蒼老的皺紋。她忍不住說:“媽媽,你為啥要去掏稀糟啊,你是醫生,幹這活也不怕人家笑你?”

杜小蘭回頭看了一眼蓉兒,她想不到平日少言寡語的蓉兒竟說出這樣的話,她的臉一下子拉了下來,不滿地說:“人勤有飯吃,狗勤有屎吃。靠雙手掙飯,怕誰笑話?我還要笑話他呢,好吃懶做的傢伙。”

蓉兒再也不吭聲了,她跟著杜小蘭出門,拉起搭在雙輪車前邊的繩子,一路小跑著顛起來。

杜小蘭在後邊使勁推車把,不住地催蓉兒,“快,快點,天一亮我們就搶不上位子了。”

蓉兒於是在前邊跑得更快,就像一隻小毛驢,嗒嗒不停地踏響節奏。

穿過大洋橋,到了酒廠門口蓉兒忽然感到肚子痛,她就捂住肚子蹲在地上。杜小蘭忙著擠上前去開票交錢,等她回來找蓉兒,門已經關了。一群人呼呼啦啦的往廠裡擠,杜小蘭和蓉兒不由分說就被擠進廠裡,釘牢在池邊。

杜小蘭從雙輪車上拎起麻袋和勺子,勺子如一隻鐵鍋,頸上安了一根長的木把,站在池邊將勺子伸進池子裡,一勺一勺的把稀糟掏進麻袋,蓉兒在池邊撐著麻袋,麻袋越來越重,蓉兒的胳膊一會兒就酸起來,再加上肚子疼,蓉兒又蹲在地上。杜小蘭正好舀了一勺稀糟準備往麻袋裡倒,她的大鐵勺在半空抖動,尋找麻袋的嘴巴。這時她看見蓉兒蹲在地上,杜小蘭的腦門一下子著起火來,“蓉兒,快撐麻袋,要想擺譜不受累,投生個好人家!”

蓉兒感到肚子和腰扭在了一起,有兩條毒蛇在吐信子打架,她的額上滲出了一層虛汗。她聽見杜小蘭的喊聲後於是艱難地站了起來,伸出雙手撐起麻袋口,當杜小蘭將那勺稀糟倒進麻袋的時候,蓉兒忽然發現媽媽此刻就像一隻忙碌的烏鴉,在汙濁的池畔跳著不可思議的舞蹈。

兩麻袋稀糟終於掏滿了,杜小蘭已是一身汗水。太陽也升起老高了,杜小蘭將麻袋口紮緊,又喊蓉兒跟她一起搬到車上,然後趕路。

車推到大洋橋上,杜小蘭跟一個迎面過來的女人講話,女人年齡不大,梳齊耳短髮,一件毛藍色的制服上衣,銀灰色的褲子,盤帶兒黑布鞋,一雙白襪子,渾身上下纖塵不染,看上去很乾淨很舒服,就像剛出水的芙蓉花。

杜小蘭跟女人親熱地說話,蓉兒從杜小蘭的表情分析,這個女人跟媽媽很熟。

杜小蘭讓蓉兒喊趙姨,蓉兒喊了一聲,臉紅起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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