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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我看來,《書屋》的道德文章,以思想的衝擊力和震撼性見長,一如那渾樸粗礫卻揪人魂魄的“思想的河谷”。謂予不信,請為君言——
一 黎鳴:《二十世紀,西方哲學走向死亡的最後歷程》
宣判一個學科的“死亡”,在學術界可是了不得的大事,其意義絕不壓於公佈一門學問的誕生;而作者膽敢向含宏萬匯光焰奪目的“西方哲學”下死亡判決書,這風險可就冒得實在太大了,以至於我看到這文章標題的第一感就是:又從哪兒跑來一個二愣子?只是出於對《書屋》編輯水平的信任,我才沒讓這種反感導致遺珠之恨,並在始而驚奇、繼則深思的研讀中,收穫了許多頓悟、許多讚歎……
文章首先訴諸於稍涉哲學者都熟知的常識,概述了儒學、神學、古希臘哲學和經院哲學的興衰,並總括為“學問的生、死、原、偽與交配”,讓你不敢小覷那人的知識儲備和理論功力,其中一段極具統攝力的話激起了我的閱讀興奮——“神學反思人性精神的神秘的意志力量,哲學反思人性精神的實踐的理性力量,人學反思人性精神的道德的情感力量。”接著,作者一針見血地指出:“傳統的中國人幾乎完全把智慧理解成了人與人鬥心眼、鬥權術、鬥謀略、鬥機變的充滿了非理性的工具,這與西方人所理解的哲學完全不是一回事。”這又令人服膺其見識。在用貨真價實的洞見打消了我們對作者是否清醒、是否夠資格來發此宏論的懷疑之後,洋洋灑灑的文字開始對林林總總的西方哲學流派一一叫板,還舉重若輕地把馬克思恩格斯的“德國古典哲學的終結”、維特根斯坦的“讓哲學安息吧”、卡爾納普的“一切形而上學的命題都是不可由經驗證實的偽問題”、福柯的“知識考古學”這些絕對重量級的援軍信手拈來,以不由分說的強力向壁壘森嚴的“西方哲學”壓過去,恰似驚風穿林、狂濤拍岸,許多豁然貫通的警語、睿眼撩人的智慧,則如清心滌魂的林濤、賞心悅目的浪花,組成一幅有聲有色的思想圖畫,令人目不暇接!
不過,要說這“死刑宣判”就可立即執行,我可沒這膽——在那華美強悍的行文之間,立論的偏失也十分刺眼。例如作者情有獨鍾、使之在全文首尾呼應的“人學”,竟然不加闡釋;被作者定為替西方哲學自掘墳墓的兩大罪魁之一的“還原論”,也是語焉不詳;宣稱邏輯實證主義是自然科學對哲學的“弒父殺戮”,卻不剖析馬赫、羅素們的自然科學背景——這都使作者那力求莊嚴的宣判,顯出些趔趔趄趄的慌張。把馬克思歸於“社會科學家”、說什麼“還尚未出生的胎兒”,也似乎該算作學術和語言的硬傷?即以行文風格而論,讀起來也有些不尷不尬:當成學術論文去讀,略嫌其粗疏;作為思想隨筆來看,又似乎略感艱澀,真好比是一個談天論道說理抒情的“四不像”。不過,如果我沒記錯的話,“四不像”可是珍稀動物,是不該輕易獵殺的。
古往今來,哲學與宗教雙峰對峙,在人類的精神歸宿、價值選擇、思想方法乃至道德規範中,都儼然是神聖的主宰;在尼采、弗洛伊德、靄理士、金西、福柯前赴後繼長達一百多年的衝擊之下,兩位大佬好不容易才給人的慾望挪出一角容身之地,連“三權分立”的份兒還沒到呢,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中國人竟敢在太歲頭上動土,而且一出手就要滅人家,恐怕不那麼容易。也許,這倒有點符合我們眼下“正向法治過渡”的國情——且不管被告上訴、二審判決會說些什麼,一審法官已經盡力,這就不錯了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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