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豪華、寬大的沙發是他們相愛的床鋪,躺在沙發上,鍾女士深深地吸了一口氣,閉上了眼睛,變成了水,所有力氣都隨之消散無影。她靜靜地躺著,就像是一種迴歸,像水歸到了水中。很奇怪,她已經多次躺在這沙發上,但今天晚上卻最給她這種感覺:一種強烈的迴歸的感覺,從未有過,至深至切。她堅定不移地確信,她要回歸的地方就是這個男人的身體:他粗糙的肌膚,乾燥而蜷曲的黃色體毛,濃郁而略為刺鼻的體味,還有他那粗壯如吼的呼吸聲……這一切,一切之一切,都是她的家,都是可以躺下的地方,躲藏的角落。她的情緒從未這麼飽滿過,身體的慾望從未這麼高漲過。她似乎已冥冥地預見到,這是最後一次,是為了告別的聚會。所以,從海塞斯開始脫她衣衫時她就有一反過往的表現:呻吟不已。

呻吟。

呻吟。

呻呻吟吟。

她一向以默默無聲而著稱,即使高潮時也咬緊牙關不吭一聲,今晚神秘陌生的呻吟聲,註定海塞斯將以最激烈的方式進攻她,進入她的體內。佔有她,給予她,與她進行最充分的交通和融合,最瘋狂的高拋和墜落,最持久的,最深刻的,最生命的。最死亡的……啊,死亡,帶著最激烈和最痛苦,將我引向最平靜和最快樂一

她在高潮時居然想起了一句詩。

只是很遺憾,她的呻吟沒有在最後一刻爆破,變成破天破地的嘶鳴長嘯,她依然以習慣的方式,咬緊牙關、緊閉雙眼、極度苦痛的方式,表達了最高階的痛苦和歡悅。當海塞斯放開她時,她又如前一般雙手捧著臉嚶嚶哭泣了。海塞斯以為她又發狠咬破了嘴唇,挪開她手,發現嘴唇雖然鮮紅如血,但可以肯定絕沒有流血,不禁生奇。“你怎麼了?”海塞斯把她攬在臂彎裡,一邊親吻著她一邊喁喁低語,“是我把你弄痛了,還是喜極而泣?”她羞愧地一笑,好像淚水裡隱藏著罪惡。海塞斯接著說:“你注意到了沒有,今天你有變化,你發出了像小貓一樣哼哼唧唧的聲音,我覺得這是你給我背過的最動聽的一首詩。”

她真的會背很多詩,每次雲雨之後海塞斯都會請她背一首詩,有時兩首。今晚她背的是一首徐志摩翻譯的英國詩——

親愛的

當我死去的時候

請別為我唱悲傷的歌

我墳上不必插上薔薇

也無需濃陰的柏樹

讓蓋著我的青青的草

淋著雨也沾著露珠

假如你願意請記著我

要是你甘心可忘了我

這首詩,抄錄在她丈夫的詩抄本上的最後一頁,可以想象,她丈夫或許在抄完這首後不久便撒手人寰。也許這是一首不吉祥的詩,有魔力的,一詩成讖。她不明白自己今天為什麼會如此悲傷,背出這麼一首她傷感的詩。當她下樓回到辦公室時,她知道為什麼了——這是天意。

她在辦公室裡見到了雙眼通紅的陸所長。

從此,她再也沒有見過海塞斯。

看來,那真是一首不吉祥的詩。

不過,她還是要感謝它,正是它——這首詩,為她舉行了一個和海塞斯的告別儀式。她覺得老天對她還算公平,別了,還是有一個儀式,不至於讓她的思念無從掛靠。

第三天,也是被服廠遭炸的當天。

早晨。夜裡山上下了一陣子春雨似的小雨,淅淅瀝瀝,綿綿軟軟,裹挾著薄薄的寒意和白霧,潤物細無聲。現在雨過天晴,培訓中心隱沒於一片亮綠的山色中,顯得格外清新迷人,溼潤的晨風是雨的尾巴,悠悠地吹拂著,一塵不染的樹葉發出沙沙的囈語,如同一個剛剛洗浴完畢的面色清麗的女人,一邊梳著茂密的頭髮,一邊曼聲低吟。

陳家鵠穿著一身運動裝從宿舍裡跑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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