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說,把陳大脖子的脖子說得陡然變粗了:“你是不打譜再走了?”朱七這才反應過來,迅速掃了桂芬一眼:“不打譜走了。”陳大脖子的嗓子眼發出“咯”的一聲,垂下頭捏捏嗓子,不言語了。朱七歪歪嘴,無端地笑了,感覺自己剛才這話說得有些無賴,嚇唬人家幹什麼?哪能就不走了呢?這當口,我不走也得走了,犯不著把命丟在這兒,老子家裡還有一個七十多歲的老孃等著伺候呢。刺骨的寒風越來越猛地從窗縫往裡灌,陳大脖子感覺自己的後腰冷得厲害,反手扯扯棉襖,讓棉襖下襬遮擋住露出半截的腰,還是冷。挪挪屁股,轉過身子對朱七說:“冷啊,怕是又要下雪了呢。”

朱七不接茬兒,怏怏地想,下雪怕啥?爺們兒現在什麼都不怕,咱不玩鬍子行了,回家伺候老孃……哎,回家幹啥?是不是快了點兒?朱七的腦子又開始犯迷糊,他覺得自己原先打好的譜兒,此刻忽然有些亂,總覺得還有一件事情在刺撓著他的心,讓他六神不得安寧,眼睛不由自主地又來瞟桂芬。桂芬方才還垂著腦袋,這時正好抬起來,雙眼一下子撞在朱七的眼睛上。朱七的心猛地抽了一下,像突然被小貓撓了一爪子,眼睛一下子就泛出了綠光。桂芬沒想到自己抬一下眼皮就能碰上朱七的眼睛,心一慌,扭身閃出門去。

陳大脖子瞧出了端倪,拍拍正在咿咿呀呀唱戲的朱老六,悶聲道:“吃飽了就回吧,明兒一早還得進山呢。”

朱老六喝口酒漱漱口,一把一把地推身旁的夥計:“都走啦,都走啦,老七,走啦……哎,老七呢?”

陳大脖子打擺子似的一哆嗦,眼珠子像受了驚嚇的魚,一個狗爬躥下炕去:“七!”

朱七正在灶間跟桂芬“練武”。桂芬的“武藝”似乎不如朱七,退在鍋臺旁,撐出兩隻手護住胸口,嘴裡嘶啦嘶啦地學小貓叫,臉紅得像塗滿了胭脂。朱七一隻手攬著桂芬的腰,一隻手就來扒拉桂芬的胳膊,臉漲得關公一樣紅。

陳大脖子撞到門口,“啊唷”一聲呆住了,歪脖咧嘴說不出話來,像個被孫悟空使了定身法的妖精。

朱老六一下子醒了酒,回身抄起炕旮旯裡的一隻鞋,劈手朝朱七打去:“還不住手!”

朱七的腦袋上冷不丁捱了一鞋底,見鬼似的愣住了:“咋了?”

朱老六的嘴唇哆嗦得不成樣子:“你說咋了,你說咋了?你……你以為這是你的女人?”

陳大脖子伸出兩根指頭,戲臺上生了氣的老生那樣點著朱七,簌簌地抖個不停:“你,你你你……唉!”

桂芬幽怨地剜了朱七一眼,扯開陳大脖子,嚶嚀一聲鑽進了裡間。

外面的風已經停了,月光如水,天地銀白,整個世界死了一般寂靜。

朱七大踏步地往廈子那邊趕,心跳得怦怦響,臉也燙得像火烤。

朱老六在後面喊:“你不要回廈子了,這就走!走得遠遠的,愛哪去哪去,我不管你了。”

朱七的腦子亂成了一鍋粥,悶著頭一路疾走。剛拐過山崖子,就聽見一個酸嘰溜的嗓子在唱歌:

西北連天一片雲,

天下耍錢一家人。

清錢耍的趙太祖,

混錢耍的十八尊……

這不是熊定山他們經常唱的“逛山調”嗎?是誰這麼大膽,這種時候還敢明目張膽地號喪?朱七停住腳步,仔細來聽歌聲的出處,他孃的,是哪個王八羔子在廈子口耍酒瘋呢。朱七橫著脖子衝黑影裡嚷了一嗓子:“西北連天一塊雲,烏鴉落在鳳凰群,不知是君還是臣?”那邊頓了頓,聲音陡然高了起來:“西北連天一塊雲,君是君來臣是臣,不是黑雲是白雲!”聲音來自廈子裡頭。哈,原來是劉貴這個沒心沒肺的半彪子,朱七縮回脖子,罵聲娘,一腳蹬開柵欄門,木著腦袋紮了進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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