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俗,這樣他們會浪子回頭,回到秩序的社會中,成熟為安德烈。我卻不知我將會成為誰。
我坐在地上,等待辦公室開門。我一直惦記著兩封推薦信。等我發現自己變成側臥時,已是三小時之後了。我能在嘈雜聲中,在川流不息的腳步激流裡踏踏實實睡三小時覺,這事實讓我大受驚嚇。事實是我已經進入了流氓無產者的角色。里昂的藝術癟三生活方式已經開始感染我。是這樣嗎?否則我怎麼如此不顧我的中國體面,睡在文學寫作系最繁華的大街上?
翰尼格見了我就打著哈哈說:睡得很好吧?一生一世,這大概是他空前絕後的一次機會看一箇中國女人睡覺。
我麵皮一老,笑眯眯說:很好啊。
翰尼格說:行,進步夠快的。
我說:什麼?
他說:你剛到我班上上課的時候,自覺意識太高了,高得整個班都受罪。我想,這麼個嗲嗲的東方小女子在我班上做什麼?這麼乖這麼嗲,肯定跑錯門了。肯定是樓下“娛樂管理系”主修會計的!那天你穿著雪白的絨線衣,雪白的球鞋,淺藍的牛仔褲,我想,你是我教書三十六年裡碰到的最乾淨的一個學生!
我看看自己:我還是白絨線衣、白球鞋。
翰尼格接著說:那時候你很好玩,渾身都是自我意識。你沒注意到,每次你念作品的時候,全班人都不敢出大氣,生怕把你這朵蒲公英不當心吹散了。我當時想,上課前得先喝兩杯酒,不然你那生疼的自我意識弄得我也自我意識起來了。
我問他有沒有喝兩杯酒再讀我的“推薦信”。�他說他用不著讀,揮揮筆簽了名就得了。他說著話便從抽屜裡拿出一個蘋果,很敷衍地請我吃,我一說“不吃”他馬上“咔嚓”一口咬上去。然後他把兩隻四季不穿襪子的腳架到辦公桌上。他的腳跟他人一樣五短,我想能買到這樣五短的皮鞋真不易。他鞋底上兩塊價碼籤還沒撕掉,上面標著“$69.99”。非常中產階級的價位。阿書和我的鞋沒有超過五塊錢的。
翰尼格教授喜歡用些怪誕的語句,說我的功課“有點蓋帽”,我的某篇神秘小說習作“幾乎了不起”。他把詞的極端級別前面加上個折衷的修飾,讓你懷疑他或許不願對他的褒獎負責任;你要是誤把這些話當成真的鼓勵,誤上文學創作的賊船,你可得自己負責。他非常慷慨地給你讚美,但你絕對不可以忽略他讚美詞前面的折衷。他就是要你明白他對你的藝術前途持樂觀態度,但他這番樂觀卻一文不值。你要漏聽了他誠懇的折衷意思,自我膨脹到了真的幹起了文學這行當,釀成的悲劇你可只能自己收場。
翰尼格教授揹著光坐著,兩個鞋底正面朝著我。他每咬一口蘋果,逆著光線我可以看見他牙齒在果肉上濺起的細小水珠。翰尼格教授不吃葷腥,大致靠水果、生菜過活。他這樣素淨的飲食已吃了十來年,把身體的汙染控制到最低點。但他卻抽著一個大煙鬥,常常在課間休息的十分鐘裡,急急忙忙上到樓頂平臺,在那裡一煙鍋接一煙鍋,迴腸蕩氣地抽上二十分鐘到三十分鐘。每次上他的課,課間大家都在餐飲室吃夠喝夠,混到身上僅剩幾個鋼蹦兒才回教室也不會遲到。
我對他毫不負責的稱讚滿口說著“謝謝”。
我突然說:你認為我下學期的獎學金怎麼樣?
他沒料到我會突如其來地務實,兩個鞋底在我眼前停止了無端的抖動,使我看見$69.99旁邊的減價印痕,紅色的墨寫上去的。在芝加哥爛汙的雪裡行走,這些痕跡保持著清晰是怎麼回事呢?只有一種可能,就是翰尼格教授遠不像他看上去那麼大大咧咧,他在雪地裡穿的是雙舊皮靴,進了辦公室才換上新鞋。他給人襪子也顧不得穿的馬虎隨便的形象不完全真實,他其實是個充滿細節的仔細男人。因而他馬馬虎虎地誇獎你更不能當真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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