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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人老珠黃了,人們很難把她與花匠嘴裡的傾國傾城聯絡起來,阿珍每天拎著一隻尼龍袋在石庫門裡進出,臉上總是像掛了一層霜,假如孩子們在院子裡相互追逐與她擦身而過,阿珍便怒氣衝衝地朝他們翻個白眼,說,去充軍啊?鄰居們便想,畢竟做慣了寡婦,脾氣果然不好,又想,花匠也真是滑稽,挑了多少年的女人,最後挑了個阿珍。那年春天花匠是快樂的,花匠新插的幾盆月季都早早地開了花,放在窗臺上,一盆比一盆豔麗。花匠在早晨的陽光下給花澆水,他臉上的喜悅與所有新婚的男人如出一轍。但是阿珍卻不快樂,民豐裡的婦女們都看出來了,她們說脾氣再壞的女人也不會像她那樣,好像別人都欠了她的債。有一天人們看見阿珍端著一碗粥跑到門口,怒氣衝衝地喝了一口,突然回過頭朝花匠尖叫了一聲,又放糖了,告訴你別在粥裡放糖,我不是六小姐,我討厭在粥裡放糖,你不長耳朵嗎?果然不出所料,阿珍的不快樂,也與六小姐有關。阿珍有一天抓著一隻銀耳挖子到桃子家訴苦,你看看這種東西,他說是給六小姐留著的,他天天要來給我挖耳朵,阿珍怨恨交加地向桃子的母親揮著銀耳挖子說,我又不是六小姐,我耳朵裡乾乾淨淨的,誰要他來挖?桃子的母親忍著笑說,他來給你挖耳朵有什麼不好?挖耳朵很舒服的,那是他對你好。阿珍幾乎叫喊著說,不是對我好,是對六小姐好!他每天還要來給我捶腿敲背,一副下賤的奴才樣,噁心死啦,我又不是六小姐,我不要做她的替身。桃子的母親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,就勸阿珍說,你也別太計較了,半路夫妻,他對你好就行了。阿珍稍稍平靜下來,自己拿銀耳挖子在耳朵裡掏了一下,突然冷笑一聲說,對我好?這種好法我受不了。桃子的母親預感到花匠與阿珍的夫妻做不長,果然就做不長,春天剛剛過去,民豐裡那棵梧桐樹的葉子剛剛綠透,阿珍就拎著一口皮箱離開了民豐裡。人們記得阿珍臨走時砸碎了花匠窗臺上的三盆月季,砰,砰,砰,沉悶的三聲巨響使民豐裡的鄰居們嚇了一跳,他們紛紛把頭探出窗外,看見阿珍正拍著手上的泥土,阿珍對著三盆月季的殘骸說,砸死你,砸死你這個反動軍閥六小姐。

花匠追出門外朝阿珍喊,走就走了,你怎麼砸我的花?花匠這麼喊著聲音突然嘶啞了,他開始是想追阿珍的,追了幾步又退回去,退回去抱起他的花。人們看見花匠抱著那株露出根鬚的白色月季,臉上已經老淚縱橫。後來有人站在一旁,充滿憐憫之意地看花匠為花換盆,問,換了盆能活嗎?花匠說,能活,這盆白月季不容易死的。又有人過來開門見山地問花匠,阿珍跟你離婚了?離了。花匠悽然一笑,用手拍了拍盆裡的土說,她不像,是我看錯人了,她其實一點也不像。這些年花匠老了,頭髮花白,腰背也駝了。即使花匠不老民豐裡的人們大概也不會去管他的閒事了,從花匠那裡人們得出某種新鮮的結論,有的人的閒事別人是管不了的,管了也是越管越糟。但是民豐裡的人們不會喪失樂於助人的天性,所以去年花匠突然向鄰居提出要借一輛板車時,桃子的母親一口答應,當天就去菜場把板車拖回了民豐裡。她把板車交到花匠手裡,隨口問了一句,你要板車拖什麼?花匠的蒼老的臉上又露出了少年般的靦腆,他輕聲說,拖一個人。桃子的母親追問道,拖誰?花匠低下頭搓他的手,搓了一會兒說,是六小姐回來了,她男人死了,她病得很厲害。花匠的喉嚨裡咯地響了一聲,像呻吟也像哽咽,他說,不瞞你,她也快死了。桃子的母親驚呆在板車旁,過了一會兒她說,你現在把她拖回家幹什麼呢?人都快死了,拖回家幹什麼呢?花匠在板車上拾起一片菜葉扔掉,他說,不幹什麼,把六小姐拖回來,讓她看一眼我的月季花,你不知道,她最喜歡白色月季花了。訊息驚動了整個民豐裡,那個黃昏當然是二十年後的黃昏,民豐裡的人們彙集在大門洞兩側,等待傳說中美麗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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