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方正正的紅燒肉,然後把鋥亮的刀用油乎乎的布裹起,安步當車地走人,而隨行的是一個年方十歲的啞巴(當兒子看待的徒弟),手裡捧著師傅的宜興紫砂茶壺,橐橐地跟在後面。

父親說王師傅的宜興紫砂壺好,夏季壺裡的茶三天三夜也不餿,還說壺裡長了茶山。我想這可能是茶的結晶如珊瑚之類,父親說是茶山,如山的模樣,就盤在那壺裡,而壺的容積也不小,奇哉!

啞孩沒有名字,王士臣喊他啞孩,別人也喊他啞孩。日本人來之前,王師傅風雪天趕會,在一個雪窩裡撿到一個兩三歲的小人,渾身上下一片白,只有一雙黑眼睛在冰雪裡閃動。王師傅把孩子放到趕會的還有灰燼的鍋架子下,孩子身上的雪水滴答了一路,到了家裡,雪水才化完,王師傅把孩子的衣服脫掉,放入被窩,三天三夜,那孩子才醒。

義士墓(2)

王師傅喚他,一字不應;但孩子的眼睛告訴了王師傅,這是一個啞巴。

王師傅帶了啞孩來到了日本人的營房和炮樓,為那些人做飯。為首的日本人,來自日本列島的山口縣,文文靜靜的,戴一副眼鏡,人們叫他橋本,是學生出身,但隨身的一把軍刀和一條純種的如牛鎮大的狼狗,使人感到了一股戾氣和不祥。橋本對漢學頗精通,他從什集的老中醫秀才石遠來那裡借明版的《*》看。到了中秋,他讓王師傅備好菜,烙上石遠來愛吃的蔥花千層餅,讓啞孩送到,然後,橋本就和石遠來聊起《黃帝內經》,說起陰陽辨證。老中醫就慢慢地應付。父親說石遠來是菏澤城以北黃河以南最有名的先生,日本人來的時候,都八十歲了,老中醫非常喜歡啞孩,每次啞孩來,老中醫就拿冰糖、甜的甘草和枸杞給啞孩,冰糖啞孩留著,甘草和枸杞就送給王師傅。

橋本有時也和王師傅喝酒,是純正的日本清酒,王師傅嫌淡,就讓啞孩到什集隅首的酒店打燒酒,小小的一茶碗,王師傅仰脖就灌掉。橋本有時就唱日本的歌子《君之代》,聲音細細的,人們感到那聲音怪怪的。大意為“生活在天皇時代,它能千代萬代繁榮永存,就像岩石一樣永恆,連岩石上的青苔也是如此。”啞孩聽不懂,也聽不見,師傅聽得見,但聽不懂,師傅和啞孩都看到,橋本唱著唱著就流淚。這個時候,王師傅就起來走開,啞孩見師傅走開也像尾巴似的跟著師傅走了。

師傅就去伺候橋本的那條狼狗,啞孩看狼狗溫順地在師傅的手下吃著特意燒炙的牛肉,那是一條俊秀的狗,也是令人生畏、砭人骨髓的狗,直矗一對尖尖稜稜的耳朵,掃帚似的尾巴和一雙慘綠而放射凜凜寒光的眼睛。

橋本非常珍愛這狗,特意為它做了狗舍,每天早晨出操的時候,那狗也在後面跟著,既操練兵,也操練狗。那時師傅也起來了,啞孩開始劈柴燒火,然後就到井臺提水掃地。

誰知,一天黃昏,師傅在餵狗時,一根骨頭卡在了狗的喉嚨裡,欲吐不能,欲咽不得,有鯉在喉的狼狗痛楚地嗚嗚叫著,像是哀號又像是求救。其時橋本正在飲酒,師傅直覺著麻煩要來了,喚啞孩拿醋往狗嘴裡灌。狼狗掙扎著,後爪抓地前爪立起,兩眼由綠到紅,痛楚滿布的臉上閃爍的是兇光,當師傅在灌醋的時候,那狼狗就急急地一下子吞住了師傅的手。

這時不知啞孩從哪裡拿起一根劈柴,順勢就往狼狗的臀部狠狠敲去,狼狗“嗷”地叫了一聲放開了師傅,骨頭也隨即吐了出來,滿嘴的血滴在什集的土地上,狗趁勢準備向啞孩撲去,像要撕掉人的筋骨和靈魂。

黃昏在那時凝滯了;橋本橐橐地出來了。

他看到了師傅血淋淋的手、地上的劈柴和狗吐出的牛骨。

橋本兩眼由紅到狐疑,他走到狼狗的跟前,用手撫慰著狗,那狗先是不敢靠近,用恐懼的目光張望著師傅。“你的怎麼的對它?”橋本伸出手來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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